创作·散文丨肖辉跃:鹭在江湖

发布日期:2024-09-19 15:21

来源类型:直新闻 | 作者:史蒂夫·布卢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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稀里马哈/摄

鹭在江湖

文/肖辉跃

鹭在江湖

圆月从廖家巷子的山头一跃而起,遥远的夜空深处传来一阵粗哑的歌声。借着月光的指引,一大群夜鹭在玻璃般透明的蓝黑色天幕下缓缓扇着翅膀,穿过传来狗吠的村庄,滑过响起蛙鸣的田野,落在萤光闪闪的河边。

在靳江两岸生活的鹭鸟中,夜鹭收获的回头率并不高。大自然没有赐予它大白鹭那样优雅的“S”形脖子,中白鹭性感的大长腿,小白鹭轻盈的体态,池鹭华丽的外衣,也没有黄苇鳽脚踩两芦秆的本事;更不要说拥有牛背鹭的特权,可以坐在牛背上风风光光到靳江两岸巡游;就是同样在天上飞,白鹭一族也永远是高扬着翅膀,抬头眺望远方的清高模样,而夜鹭总是缩着脖子,耷拉着翅膀,小心翼翼瞄着大地,就像一个老实的农民背着双手视察自己的田地。它唯一值得骄傲的是有一把与众不同的吃饭工具——相比其他鹭鸟筷子一样的长嘴,它的嘴巴更像一把匕首,又短又粗又锋利。

鹭鸟一族中还有一种大个子的苍鹭,但它不与其他鹭鸟打成一片,其他鹭鸟回归之时,就是它的离开之日。我最后一次看到苍鹭的身影,是在元宵节之后,一对苍鹭以相同的节奏拍打着翅膀,从江湾沿河上空往长沙方向飞去。

河边有一个苍鹭常驻足的小洲,现在夜鹭接替苍鹭成了它的主人。夜鹭穿过垄中,如同一群着装整齐的学生——原来好像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污白色外套雪白发亮,头巾上一律新系一条长长的白飘带,似乎被海水濯洗过——向河流和所有鱼塘宣告它们放学回来的消息,叫声里充满了说不出的欢快。整个冬天它们都待在遥远的南方,现在,它们回来了。靳江的风吹过水面激起小波澜,掀起它们的长飘带,这并不会惊扰到它们,即使水花飞溅到它们神情专注的脸上,它们也仍是一动不动,这是一群经验丰富、见过大风大浪的水兵。年复一年回归,年复一年守候,这样的生活习性是由夜鹭家族代代相传的基因决定的。

小洲是钓鱼胜地,这得到了所有钓鱼爱好者的高度认可。天气好时,会有成群的钓鱼人分坐在小洲上。夜鹭很识趣,一般不会和人比赛钓鱼,也不和人抢位子。它们会站到河畔的桑树或构树上,抑或水稍深的小浅湾处,大家都默不作声,各钓各的鱼。其实论钓鱼的本事,夜鹭还略胜一筹,因为它们只会钓鱼,且无需钓饵就能钓到鱼。

同为钓者,大家都受到一个“外来物种”的冲击。近两年河中出现了一些会飞的小船——冲锋舟。靳江原来有一种木筏,用竹篙撑或船桨划,可坐三五人,放鸭及捕鱼用,或者用于两岸的交通。现在河畔有人聚居的村庄旁,枫杨或榆树下,还用绳索系着一两艘这种古老的小船。桨和竹篙都放在筏子上,如果要过河,解开绳子自己就可划过去,用后照样系在对岸即可。只是有点可惜,现在会用筏子的,全是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。夜鹭有时也会跳上船头,技术好点的会侧身站到船桨上。它们低头看着水面,河水把它们低头的模样,还有不远处的钓鱼人,以及河流两岸所有的景物全都倒映出来:荡漾着的枫杨珠帘,珠帘上蜘蛛结的网,还有微摆的垂柳枝条,枝条上蜻蜓组合出的不规则图案;更有微微晃动的船舷,和船舷上空盘旋成一朵红云似的翠鸟。这一幕定格在靳江的记忆里、夜鹭的脑海中,即使是顶级的画家也无法还原。冲锋舟突突突狂笑着,激起的浪花肆意翻腾,将整个画面冲得七零八落。所过之处,水草低头,树木弯腰,蜻蜓和蜘蛛打飞跑。野鸡从草丛里蹿起一丈高,一边扯着喉咙惊叫,一边拖着长尾巴擦河而过。夜鹭慌慌张张起飞,好半天还张着嘴在空中打圆圈,抛下一串又一串白屎。它们不得不转移阵地,退守到离河畔不远的鱼塘。只在夜晚来临之际,才会重返河边去夜钓。钓者也不得安宁,浪花粉碎了他们的好运气。

西冲的马尾松在落日里描上最后一笔时,所有的鹭鸟都会跑到那片散发着沁人松香的松针怀抱里睡觉。只有夜鹭,是唯一的白天黑夜都工作的劳模。它们的工作时间不是“996”,而是“007”——0点到24点,一周7天。从某个层面来说,这种时长的工作,还真只有特工才能胜任。当然,白天更多的时候,它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“姜太公”,坐在河畔沉思,等着鱼儿主动献身。夜晚,它们就分坐在河岸近水的构树、竹子或者桑树的枝条上,甚至是电线上,大开鱼宴,一边大声赞叹鱼肉美味,一边开怀畅饮。这场流水席从当天黄昏开办到第二天红日东升,宴会厅由萤火虫负责照明,蟋蟀和青蛙负责奏乐,还有领角鸮站在枫杨树顶当警卫。没有谁会来打扰,只有偶尔出来钓黄鳝、泥鳅的人经过时,手电光会扫到它们的眼睛,但往往受惊吓的还是人。“哇!”夜鹭发出警告,这对于听惯了人声车鸣的人来说,无异于一声鬼哭。

冲锋舟发出清晨的第一声怪叫后,夜鹭会跑到相公塘去。这个大鱼塘以近百亩的水面接纳了它们,并允许它们成为常驻客。塘中靠西面的塘基比较低,边上有一排竹桩,本来是防偷鱼贼的。在竹桩底下放一些竹枝、杉枝,偷鱼的用网打鱼或钓鱼时就会被钩住。现在倒好,人贼可以防,这鸟贼就防不胜防,竹桩成了夜鹭的钓鱼台和瞭望塔。竹桩总共二十五个,一般情况下够用。但有时山斑鸠和八哥也会站在上面,来几句悠扬的山歌,伸几个懒腰。还有一对斑鱼狗夫妇也瞄准了这里,一站就是半天。在这种情况下,有部分夜鹭就到鱼塘边打游击。

鱼塘除东面和北面的长堤用石头和水泥护了坡外,西面和南面还是原生态,全由稻田包围,特别是南面的长堤上,有巨大的桑树、樟树、马尾松及构树,这为它们的安全提供了第一道屏障。长堤以下是一长溜菜园,菜园下面是大片水草,一对已在这片水草里繁殖了四年的白胸苦恶鸟告诉它们,这里绝对没有危险,这是第二道安全屏障。在长堤后面,直到西冲,便是大片的马尾松林,一直绵延到机场的外围,这里也是安全的,现在是垄中绝大多数鹭鸟的宾馆及繁殖基地,换一个时髦的说法就是“马尾松月子会所”。

菜园到水草那一带是夜鹭最喜欢待的地方。它们往那儿一站,不用化妆,脖子一缩就是一个矮冬瓜;脖子一伸,就是一个摘菜的村民。夜鹭在这里安安心心抓鱼,从不担心背后种菜的村民会放冷箭,虽说村民手里总是拿着武器,一根扁担、一担水桶、一把耙头,再不济也有个二齿锄。它们已经习惯了村民的存在。

在我们本地,衡量塘鱼鱼质的好坏有两个指标。第一是水源。相公塘是基本看老天爷脸色的山塘,水多了就开闸泄到靳江去,水少了自有雨水从天而降。如果还不够,相公塘还有一系列“靠山”——那些马尾松的山头。山不高,周围无人居住,山中有四五条小溪汇入塘中。人们不必担心水污染的问题,什么重金属、农药、化肥、猪粪水,都与这里不沾边。西面南面有小片稻田,近二十年来一直只种一季稻,田中的红花草籽就是天然的肥料。深山出俊鸟,好水养好鱼,一样的道理。这里的水养出的鱼肉质特别细嫩。第二就是鹭鸟的驻扎数量。驻守在这里的鹭鸟绝大多数是夜鹭,还有两三只小白鹭及池鹭是“打酱油”的。夜鹭缩着一条腿站在竹桩或塘基边上,睁开一只眼望向水面,就算大鱼成群结队在它们脚底下的草丛里穿梭、打架,把水草和塘泥搅成一团,甚至把水花拍到它们身上,它们最多也就换一条腿站着,或者换一只眼看着,搞不清它们是真打瞌睡还是装睡。忽然,夜鹭似乎醒过神来,在塘面上飞绕一圈,飞着飞着像脚抽筋似的一头栽到水里,捡起一条大鱼,飞离水面。看这情形,仿佛大鱼是夜鹭的“粉丝”,专门在那里等候,只等它俯冲到水面,就扑到它嘴里,光荣献身。但这样的场景绝对不会发生在小白鹭和池鹭身上,它们只会站在通往塘中的小溪边,打劫过路的小鱼小虾,或者用脚爪把水踢浑,以便“浑水摸鱼”。

几十只夜鹭守着相公塘,对包塘户来说是个不小的损失,可包塘户从没轰过它们。一问,原来夜鹭的那些“粉丝”全是病号,清一色的浮头鱼。要么是得病了,要么是马上要得病。总之,在春末到夏末这个鱼病高发期,站在塘边的每只夜鹭都神情庄重,俨然相公塘请来的大夫。这为包塘户节省了一大笔鱼药的费用。

夜鹭抓了鱼一般会立即飞回繁殖基地,就是那个马尾松月子会所。它的伴侣紧紧跟着它,用愉快的歌声,大声给它们待在巢中翘首盼望的孩子报喜。于是,本来安静得只能听见松针碰撞声的月子会所,立刻变成热闹的菜市场,叫喊声响成一片。那些才长出

细白绒毛的瘦脖子,雨后春笋一般,从马尾松的松针里一节一节拱出来。

马尾松月子会所目前有大白鹭、牛背鹭、小白鹭、池鹭、夜鹭、红翅凤头鹃共六种,总计一百二十余名会员。大体上按个子大小,鸟巢从山顶到水边,从上往下依次排列。夜鹭的巢排在最下边,沿水边排一长列。马尾松向天空高举柔绿的松针,上面泛着点点白光,青黑的鸟巢架在枝杈间,太阳一照,就像一盏盏点亮的灯台。红翅凤头鹃自己是不孵蛋的,它鬼鬼祟祟到这里来,无非是要寻找一个寄生对象。不过可以肯定的是,鹭鸟绝不是它的寄主,因为鹭鸟一出壳就吃鱼,而红翅凤头鹃是吃虫的。

这里总体来说还是很安全的,极少受外界打扰,只有三只黄狗偶尔蹿到林子底下捡掉落的小鹭鸟吃。而只要黄狗一现身,站在顶端的大白鹭就会报警,接着一百多个会员奋起反击。前一刻是三只黄狗进去,后一刻则是三只白狗出来。白花花的鸟粪是鹭鸟们的武器。

小夜鹭出巢后,父母带它到塘边学习捕鱼。小家伙虽说会飞了,也能在鱼塘上空像模像样地盘旋几圈,但扎到水面还是常常落空。父母便交代它蹲在塘基边守候。守了半天,小家伙蹲不住了,旁边的草丛里跳过一只青蛙,它跟过去。青蛙往前一跳,跳过小溪,它翅膀拍了两下,也跟着跳过去。当青蛙跳到一棵桑树底下时,它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了青蛙腿,接着抛起这个呱呱叫的小猎物,一口吞下。

夜鹭把青蛙当零食吃可以,餐餐吃青蛙,就像湖南人餐餐吃糖醋排骨一样,吃到最后恐怕只想吐。抓鱼,才是夜鹭谋生的正道。小夜鹭乖乖站在父母脚前,学着父母的样子伸长脖子盯着水面。当水面连着泛起两波涟漪时,小夜鹭的眼睛便闪烁红光。它一头扎到水里。扑腾一阵水花,嘴里一条大鱼在甩动。不知是激动,还是鱼在挣扎的原因,小夜鹭的翅膀在水里扑通扑通地拍,身子连着转圈圈,当转到第七圈时,到嘴的鱼却逃走了。它呆了两秒,脖子一扎,鱼又被逮回来。接着又是一轮转圈,拍水花,鱼又逃了。如此反复四次后,它才真正把这条鱼抓稳。

抓着鸟生的第一条鱼落在塘基上,小夜鹭正寻思着要如何享受这顿来之不易的美餐,却不知从哪里钻出两只八哥。八哥邻家大哥哥一样望着它,一脸笑眯眯,好像比自己抓到鱼还高兴。小夜鹭一时搞不清八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,便退了两步,站在塘基上。它紧叼着鱼,一会儿看看水面,一会儿瞅瞅天空,在塘基边上打着圈,一时半会儿还不敢将鱼下肚。八哥紧跟在它背后踱步,像保镖,又像抢劫的。等小夜鹭转了五六圈后,八哥瞅着一个空当,一把抢走了它的鱼,留下它蹲在塘边呜里哇啦大哭。而它那铁石心肠的父母就站在它身后不远处,只管钓自己的鱼,好像那是别人家的孩子。

往年,田野中牛的叫声是向所有鹭鸟摇响的吃饭铃,近二十年来,牛已基本由犁田机代替。犁田机一响,所有的鹭鸟闻声而动,天空和田野一片雪白,像洒下一场鹅毛大雪。

五年来,在我观察过的数百场这种田野的流水席中,从来不见夜鹭的身影。

它们总是站在河边、塘边,或者马尾松山上打瞌睡。

月亮升起,方是它们夜宴开始的信号。

第二战场

对鹭鸟一族来说,鱼向来是它们的主食,靳江河及周边鱼塘是它们的主战场。而一到夏季,它们就转移阵地,到达第二战场——稻田。

牛背鹭是个例外,鱼对它们来说,就像肉之于大象,毫无诱惑力。它们一心一意在稻田里混日子,在乡村是拥有特权的。这并非因为它们的“留学鸟”(每年秋季到第二年夏初,它们会去海南度假,去东南亚留洋)身份,而是因为与牛的亲密关系。曾经,它们与牛是多年的好哥们,也是战略合作伙伴。它们可以优哉游哉地站到牛背上,免费搞一场乡村旅游。作为交换,它们会帮牛抓抓虱子、寄生虫、牛蚊子(牛虻)等。

牛耳朵后面是它们重点关注的区域,这一点备受牛的喜爱。有时候牛耳朵被牛背鹭揪得鲜血淋漓,牛还连连点头,表示很认可、感谢。除了与牛是好兄弟,它们还与放牛娃套交情,与犁田人套近乎。它们心中有一本账,对牛脚的每一次挪动会带来哪些美食一清二楚。可惜的是,现在的牛都失业了,每天老实巴交地站在田边,嘴里永远在嚼草,也永远有嚼不完的草。铁牛——犁田机接手了牛的所有工作。铁牛力气比水牛、黄牛大了去,泥土里昆虫的老窝都被掀翻,就连稻田里的坑道专家——田鼠工程师,也被揪出了战壕,在空中画着抛物线。一只牛背鹭抢到一只田鼠,将其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半天,最后才犹犹豫豫吞下肚。它梗着脖子鼓着眼睛,太极高手似的,一边原地挪着大步,一边翅膀缓缓地画着弧圈,似乎觉得这种食物的口味有点不对劲,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。

有次铁牛还把一条蛇送到它们脚下,它们排着队看着这个扭动的怪物,一只只咂巴着嘴往后退。更多的时候,它们抓到的是一条条粗壮的蚯蚓,像吃兰州拉面似的叼在嘴上。

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,只有永远的利益。这些曾经坐在牛背上、踩着牛脚印吃饭的牛背鹭,在原来的好哥们儿失业之后,又投奔了铁牛这个新伙伴。不过,与之前坐在牛背上的形象相比,现在更像是一群被贬谪的仙女,在田间辛苦劳作。

牛还有另一个亲戚,“牛八利”,学名八哥。当牛背鹭在蛇面前连连倒退时,八哥一个箭步冲上去,叼住蛇便跑。

有意思的是,不同物种之间能和睦相处,而同门兄弟却常常大打出手。牛背鹭兄弟有时为了争抢一只蝌蚪,会从天上打到地下,从地下打到泥里,全然不顾正在八哥嘴里跳腾得欢的癞蛤蟆,不知它们是打心里不愿跟八哥争食,还是压根看不上它嘴里的癞蛤蟆。八哥兄弟咧,可以为一只蛾子争风吃醋,可以把兄弟的头摁到泥浆里,却对牛背鹭眼前那条肥胖的泥鳅熟视无睹。

牛背鹭在泥水里打滚的时候,小白鹭终于斯斯文文出场了。不知是怕泥浆弄脏雪白的衣裳,还是不屑于与这群牛的亲戚共进午餐,它就那么远远地站在田的边角里,挑拣着脚下的每一寸泥土。一只蜗牛准备从泥里爬出来,小白鹭抬起一只脚。泥动了,小白鹭盯着移动的泥浆,脚一直悬在半空。然后蜗牛的壳动了,蜗牛伸出探路的天线了,小白鹭的脚这才探下去——好像那不是一只蜗牛,而是一枚地雷。

淑女也疯狂。在禾苗吐穗以前,小白鹭天一亮就赶到田里忙活。它会扯下斯文的面纱,一天到晚在田里踩田。在除草剂广泛使用以前,每季稻田农民都要踩田两次。就是把禾蔸附近的泥踢松,顺带把杂草踩死,这样做利于禾苗生长。除草剂把禾苗在田地间的所有竞争对手、所有潜在敌人斩尽杀绝的同时,也让禾苗从此失去享受农民双脚按摩的福利。久而久之,农民丢失了一项种田技术。现在,小白鹭重操了这项农活。它把细长的黄脚爪轻轻插到泥下,一抽一退,左右脚轮流踩,有时温柔得像一个娴熟的护士,有时又像狂热的迪斯科女郎。当泥水被搅浑后,泥鳅、蝌蚪、昆虫就会在泥里打滚。它抓了这些俘虏并不急着收拾,而是叉在嘴边到水里洗一洗,脖子再扭一扭,将猎物抛到半空,长嘴“吧嗒”一声,猎物下肚了。小白鹭一贯是这样的做派。有次我看到一只小白鹭在相公塘抓鱼,抓了一条足有两斤重的草鱼,它把鱼轻轻放到塘基上的草丛里,慢悠悠走到鱼塘边,把长嘴插到水中清洗两遍,再慢悠悠踱回草丛,捡了草鱼吞了。吞了鱼后,它再次踱回鱼塘,又清洗了两遍嘴巴。这样讲究的鸟地方上还真少见。现在,小白鹭遍布田野,单单大屯营地段就至少有三千只。不信?现在你到靳江边那个上百亩大的荷花鱼塘去看看吧,那里的小白鹭就像穿着白色校服做操的学生,整整齐齐站满了鱼塘。黄昏的时候,白鹭落在靳江两岸的树梢上,就像两条白色的长龙。

一般来说,没有牛背鹭出场的稻田,小白鹭的数量往往会多很多,一亩地达数十甚至上百只。老话说得真对,一山不能容二虎。牛背鹭和小白鹭是靳江流域种群数量大且强势的两种鹭,一田也不能容二鹭。

相比牛背鹭和小白鹭优雅高挑的身姿,池鹭就是鹭鸟一族里的小弟。当然,夜鹭也是小弟一族,但夜鹭从未出现在田野。一般情况下,田里有了牛背鹭和小白鹭,池鹭就只配做一个打酱油的小弟弟,往往躲在田角里,伺机捡一只从其他鹭鸟嘴边漏掉的小蝌蚪。我以为池鹭在本地的数量很少,但在2018年6月10日那天,我娘家门前的稻田里有人在犁田,那丘两亩地的田里,一下来了85只池鹭。放眼望去,田里一片花花绿绿,像撒了一田的花塑料纸,中间点缀着的两三朵白花是小白鹭。

那场面真是壮观,屋场里的人都跑来看热闹。人们看着池鹭抓小鱼、抓青蛙、抓鳝鱼、抓泥鳅,看着它们摩拳擦掌打架,“哇哇哇”追着犁田机跑,就像新闻记者去抢头条新闻似的——从泥浆里可能翻出某条肥硕的蛀虫。有几只胆大包天的甚至站到犁田机的顶棚上高声叫嚷,双脚用力跺着铁牛背,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派,似乎在指挥犁田机:“嘿,转弯!快!转弯!”

犁田机没有按它们的指令行驶,它们便火冒三丈,背着翅膀在泥地里横冲直撞。

这样的场景本来只出现在过年时候的干塘季。人在鱼塘里抓鱼,鸟在塘边上看。现在角色换了位,人是观众,鸟是主角。不过,收获的心情一样,都是快乐的、满足的。大自然并不在乎谁是主角,谁是观众。最后,鸟的叫声和人的笑声把犁田机的声音都掩盖了。这可能是近几十年来,池鹭出现得最多的一年,也是最靠近人类的一年。在乡亲们眼里,出现在稻田里的应该是讨嫌的麻雀一类,专门偷谷子吃。他们并不知道池鹭的真实名字,平时也无法看清这些鸟真实的样貌。现在看得很清楚了,池鹭身上有红、蓝、白三色,长得跟画上的鸟似的。如此漂亮的鹭鸟在眼皮底下跳动,实在是真实又遥远,像在电视前看纪录片《人与自然》一样。

人为财死,鸟为食“忙”,池鹭一直跟在犁田机背后忙着,似乎田垄上看热闹的人群与它们没有半点关系。

对犁田人来说,因为每次出行都有这么多追随者,他形成了习惯,开动犁田机时,要看看有哪些观众入座了。如果没有观众,他会失魂落魄,犁田都没干劲。虽然,那些观众的欢呼与掌声,并不全是送给他的。

参与到第二战场的,除文中所说的几种鸟外,还有中白鹭。大白鹭在宴会结束,禾苗快长到半人高时,才匆匆到田野中走一下过场。毕竟,以大白鹭的个头与身份,要它与其他鹭鸟同在一片田野中抢食,实在有失体面。

一个细雨蒙蒙的黄昏,黄苇鳽出现在田垄上。它佝偻着背一动不动望着田野,像一个披着旧蓑衣的老农。

(原载于2023年第4期《创作》)

肖辉跃,自然文学写作者,鸟类摄影师。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,中国散文学会会员,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。著有自然文学《飞跃高原》《醒来的河流》。作品刊载于《人民日报(海外版)》《环球人文地理》《散文选刊》《散文》《湖南文学》《四川文学》《天涯》《小学生导刊》等报刊。作品入选第九届湖南省优秀科普作品。

米歇尔·莫纳汉:

8秒前:桨和竹篙都放在筏子上,如果要过河,解开绳子自己就可划过去,用后照样系在对岸即可。

藤真秀:

7秒前:一般来说,没有牛背鹭出场的稻田,小白鹭的数量往往会多很多,一亩地达数十甚至上百只。

邢欢欢:

2秒前:夜鹭抓了鱼一般会立即飞回繁殖基地,就是那个马尾松月子会所。

刑琪琦:

2秒前:五年来,在我观察过的数百场这种田野的流水席中,从来不见夜鹭的身影。